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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触电《第三女神》
2013-07-17    浏览(303)    作者:鲁光    来源:鲁光 官方网站

长春电影制片厂派来了一位叫周新德的编辑。他一紧张便不停地摇头,我们就戏称为“摇头编辑”。他跟我们进山,吃足了苦头。不知什么缘故,后来责编换成了女作家李玲修。

提纲是在怀柔登山基地写的。山坡上有一幢小楼。我们占了一间。我们以潘多为模特,写一个农奴出身的女登山家的成长史。我与鼎华都是头一回“触电”,老被真人真事局限住,缺乏虚构故事的经验。再加上当时创作思想的束缚,提纲就一度陷入“难产”之中。

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才思敏捷,写过好多篇体育小说。他是我们在文学界的一位朋友。向他讨救兵!老玛自己正在赶写一个“文革”故事片。但他讲义气,专门从草原赶到怀柔水库,与我们同吃同住,帮我们侃提纲。傍晚时,我们一起下水库。清清的水,托着我们,悠哉游哉,好不舒畅!老玛还用毛笔为我写了一张条幅,“鲁光文思如泉水喷涌”,用此激励我。

剧作家曹禺住我们的隔壁,与我们为邻。他正埋头创作《王昭君》。饭后散步时,也听我们侃写作提纲,帮着出出主意。他得知我是浙江人,便向我“请教”。他说,蒋介石有一句口头禅“娘稀屁”,是什么意思?我告诉他,那是一句骂人的话。他说,弄明白了。他走时,把藤拐杖落下了。我收藏起来,打算回城送还给他。但一直没有机会,就珍藏起来了。

徐迟也来登山队采访。是《人民文学》编辑周明陪他来的。当时,他正构思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。知道我们正写《第三女神》,便跟我们探讨起登山来。他说:“中国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,陈景润攀登数学高峰,道理都是相通的。”不知是哪位朋友,为我们照了一张合影。这是我与徐迟这位前辈、同乡的唯一一张合影。过了一些年,我去武汉拜访过他。他说:“你回北京带东西多吗?”他从书橱里拿出上下两卷《托尔斯泰》,说:“这是我翻译的,送给你,就是太重了。”后来,他成了我们报告文学学会的会长,中国报告文学的领军人物。第5届全国作家代表大会召开时,我们在京西宾馆等待相聚,却传来他跳楼自杀的噩耗。我失去了一位忘年交。

人们都怕“触电”。搞不好,会被“电”死。我们的命运还算好的。经过几番努力,《第三女神》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刊物上发表,并由厂长苏云批准投入拍摄。女演员张晓敏担任女主角卓玛。张晓敏当过田径运动员,气质颇佳。导演刘玉和带着演员们真的去珠峰拍摄实景。我们去北京火车站为他们送行。在5000米的雪山上,导演大声喊:“开始!”却不见卓玛从帐篷里出来。过去一看,才知张晓敏由于缺氧昏了过去。不一会儿,她自己醒了过来,站起身,钻出帐篷,跌跌撞撞地在雪山上奔跑着……当我听到摄制组到珠峰拍实景的消息时,内心真是激动。因为,这说明摄制组动了真格。

《第三女神》在全国公映,我们的第一次“触电”成功,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这部电影是在一个特殊年代写作、摄制的。动笔创作时,“四人帮”还在台上,创作必须依据“三突出”的原则进行,只能写高大全的英雄,不许写英雄人物的复杂性格,更不允许写英雄人物身上的毛病和不足。不许写“中间人物”,更不许写“爱情”。禁忌太多,几乎无法写作。当时,写登山题材是一项政治任务,我与鼎华兄脱产年余,写不出来是无法交差的。

谁也想不到,当这部电影即将开拍时,“四人帮”倒台了。

“要加爱情线!”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女编剧李玲修向我们传达了厂领导的意见。

在一部“无爱”的剧本中,要加爱情戏,真令我们作了大难。

当然,从内心来说,我们是高兴的。登山队伍中的爱情故事又多又动人。像女登山家潘多,一位农奴出身的藏族姑娘,爱上了地质学院毕业的大学生、无锡人邓加善。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雪山上的帐篷中,很浪漫。邓加善曾对我说,“我这辈子有两件事是想不到的,一是搞登山,二是我这个江南人会娶一个藏族老婆。”但想不到的事,都发生了。潘多可心疼自己的老公了。她当人大代表到人民大会堂开会时,第一件事就是为老邓买中华牌香烟。1975年登珠峰那一次,进藏前队里有纪律,夫妻不能行房事,怕怀孕影响登顶。没有想到,潘多到了拉萨发现自己有身孕,只得住院做人流。两次突击主峰失利,女队员损失大。这时,潘多刚做手术一个月,便请战参加登顶。又是一个想不到,她居然与其他8位男队员一起突击登顶成功。

还有一位藏族女队员,曾经登上过海拔8200米营地,人很憨厚老实。后来,她因生活作风问题被队里开除。她怀孕后,肚子一天天凸了起来。队里责问她,是谁把她的肚子搞大的。她只说,夜里黑呼呼的,也搞不清哪个男人进来了。违反队规又不说实话,她被处分了。我们进藏时,得知她已回日喀则老家。到了日喀则,她来看望我们。她带来酥油茶,与我们一起边喝茶边聊天。多日不见,她像见到亲人似的分外亲。我还是禁不住问起发生在北京的那件事。这回,她一点儿也不隐讳事实真相,一五一十将那夜发生的事告诉我们,并且说出了使她怀孕的那个新疆男队员的名字。

“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事实真相呢?”我问她。

“为了保护他呗。怕说出来,他倒霉。我自己一个人承担算了。”

多纯朴的一位藏家女啊!

“后悔吗?”我问。

她摇摇头,说:“不后悔。”

我深深地同情这个多情的女子,后来还跟登山队领导反映了她的实情和处境。

只要有人群的地方,便有爱的存在。在冰雪世界,在孤独的帐篷里,爱更浓,情更烈。

我们在男女主角身上加了爱情戏。但毕竟是后加的,不那么自然动人。

为了写《第三女神》,我们在怀柔水库登山基地住了数月,写出了初稿。又移师三十八军一个师部招待所忙了一个月。还去山东荣成海边的一个招待所改了一个月的稿子。最后修改是住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小白楼。

在我的印象中,长影的速冻饺子是很好吃的。有嚼头,也入味。

在长影结识了不少人。顾笑言、袁运生、彭宁、鄂华、张笑天、宋振庭、李玲修、苏叶……

李玲修是我们的责编,从剧本写作到生活都给我们许多关照。长影的人都说我们老实。李玲修则到处说:“鲁光是从老实人中挑出来的。”

在这之前,我与李玲修已有一面之缘。上个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夏日,我与大诗人郭小川在北京体育馆路西口邂逅李玲修——一位靓丽的女子。郭小川介绍说她是诗人,可见她的才气不一般。我以结识一位美女诗人而高兴。渐渐地,我们从相识到相知,成了好友。

她喜欢写体育,常参加体育作家的笔会。中国体育报告文学研究会在成都成立时,我当选为会长,李玲修与会了。我们一道去九寨沟。去黄龙的汽车上,我们挨着坐。我知道,她的个人生活发生了变故,离了婚。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两个女儿,日子肯定过得很沉重,但她从来都是有说有笑,一派乐观样子。

她要我写一写她。一路上跟我说她的生活、创作情况。我问她:“两个女儿都你带……”她说:“为了不留遗憾。我要给她们一个母亲应该给她们的全部爱。”窗外,大雨滂沱。雨水顺着车窗玻璃不住地流淌。李玲修也流泪了。窗外大雨,女作家脸上泪水涟涟。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感人情景。

近些年,她客居广东布吉镇,一部接一部写书。可能赚了一些钱。她找我帮她去拍卖场竞拍名家字画。我陪她进过一回拍卖场。

那是嘉德的一次春拍。她拿着竞拍牌子。我说:“可以拍!”她举起了牌子。“八千,一万,一万二千……”她一直举着牌子不放下。我急忙告诫她:“快放下!放下!”因为报价已远远超过我们内定的价位。事后,她见到那场的拍卖师。拍卖师笑道:“一看,你就是头一回进拍卖场,哪有举牌不放的呢?”她将拍卖师的话告诉我时,自己笑得合不拢嘴。

说不清原因,我一直没写她。欠了她一笔文债。不过,她说写写我,也未见写出来。扯平了!

在长春电影制片厂还结识了一位姓叶的金陵女子。一个大雪天,我去大门外寄信。一抬头,见楼上窗口有个女子向我招手。闲来无事,便上楼见她。

“鲁光,我没有结过婚。”开头一句便说她的私事。不等我有何反应,她又接下去说,“我一直说我结婚了,是为了防止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烦我。”哦,原来如此。

她介绍了她从事写作的故事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她一个人钻进紧闭的图书馆看书,偷出一本《复活》,从头至尾抄写了一遍。她说:“我的文学底子就靠抄写《复活》打下的。”

她告诉别人已结婚,却跟我说了真话。也许,是她感到我为人厚道,相信我。

因为有这次相见,几年后我去南京出差时,到她家看望了她。传达室告诉了我她的真名。

她真的结婚了,生了一个胖娃娃。她自己也胖了起来。送我出来时,她说:“奇怪吧,我找了一个老头结婚。他与陆文夫一起,57年被打成了右派。我同情他,也爱他的才气……”

又是几年后的一个夜晚。当我回上海南京西路150号上海市体委招待所房间时,见门上贴了一张字条。“鲁光,你是北京的鲁光吗?如果是,请给806房间打电话。”未落款,但那字迹是她的。

果不其然是她。她来我的房间,长聊了一番。她问我,“写你父亲的散文《一杆红木秤》写出来没有?”多年以前的闲谈,她居然还记得。

“你再不写,我可要写了。”她用这种办法促我写作。

通宵达旦聊彼此的写作与生活。清晨,我冒着绵绵春雨,送她上火车。

“回南京,我寄几本我自己珍藏的书给你。”握别时她说。

她真的把书寄来了。苏联作家的《癌病房》。还写了一封信,信中写道:“你是人世间的一片绿洲。我从处处需要提防的地方,到你的绿洲,可以放心地歇歇脚。”

断断续续的交往,就是一片纯情。

近年来,多多少少听到一点她的信息。离婚了,跟一个台湾人结婚了。在金华的新华书店里,发现她的一本散文自选集。我买了回来,翻读了一些篇章。还是她特有的那种风韵。

张笑天,当过长影厂的厂长,写了多部历史长篇小说。这些年,每次中国作家协会开全委会,我们都相见。老熟人,打个招呼,三言两语问个好。去年,他给我寄来了几本书,还寄来了一幅斗方的字“知黑守白”。他问我要“牛”。我写了一幅奔牛图,寄给他作留念。

……

应该说,《第三女神》不是一部成功的影片,但在写作和交往中,却得到了许多比这部影片更有价值、更值得记忆的东西。这是意外的收获。

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《第三女神》的起因,是1975年中国登山队珠峰登顶成功。人民文学出版社派周明和杨匡满来国家体委组稿,成立了一个“三结合”创作小组。这个写作组由六个人组成,《体育报》副刊组的涂光群、中国登山队的曾曙生、篑树琪,还有我。编辑是周明、杨匡满。我们在怀柔水库的一个半岛上住了将近一年,天天与登山队员们在一起。其中,我负责九人登顶的章节。我找九位登顶英雄作了采访。登顶之路,各说不一。因为身在8700米以上的高山上,缺氧使他们的记忆失灵。我将九个人所谈的登顶路线的异同点加以分析,找出比较一致的说法。当中国登山队总指挥、著名登山家史占春审读文稿时,他感叹:“这条登顶之路的地形,你比我都弄得清楚。”这句话,是对我们采访深入细致的一种肯定。全书20余万字,定名为《踏上地球之巅》,197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此书写于“文化大革命”之中,出版于“文化大革命”刚结束之时,文中留有许许多多“文革”痕迹。不过,它已是“文革”之后可以马上出版发行的极少数几本书之一。

1975年,全国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,邓小平被迫第二次下台。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批黑画展,李苦禅、黄胄、黄永玉等一批优秀画家被打成黑画家,许许多多优秀作家被打成黑作家。全国笼罩在“红色恐怖”之中。我们几个住在怀柔水库半岛上的文人,却呼吸着新鲜空气,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。周明是个活跃人物,东家串西家跑,每个星期从城里回来,都会带来许多“小道消息”,悄悄讲述走访“黑线人物”内幕。

有一个星期天,周明又回城去了,我们留守孤岛,闲来无事,编了一个小剧本。一位也来登山队采访的年轻诗人,揭发周明与黑线人物的交往,其中不乏“攻击中央领导”的言词。我作为公正人物,为周明辩护,对年轻诗人说:“周明是好人,我们应该保护他……”可是群情激愤,非告他的状不可。我们将“演出”录了音。周一,周明又带来了许多“小道消息”。他正津津乐道地“透露”着。我悄声告诉他,“小心点!你听听这盘录音……”

周明听着听着,脸色变了,紧张地自言自语:“糟糕,这可闯祸了。”他望着我,“你是好人,可那小子不是好东西,怎么能这样呢?……”

事后,当周明知道,这是我们编造的一幕恶作剧时,才恢复了常态,捶打了我几拳,“好家伙,真吓出了一身汗。”

这段发生在怀柔水库的小插曲,烙下了那个特殊年代的深深印痕。记录于此,颇可回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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